作者：李崢（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

　　元宇宙是當今世界各國熱議的一個新興互聯網概念，或將成為未來數字生態的主流發展模式。當前，這一概念還處于萌芽階段，其發展模式尚未定型。但元宇宙與現有數字生態的主要差異及其核心理念已基本顯現，一旦其開始迅速發展并成熟，將對各國經濟、政治、社會產生廣泛影響。

　　元宇宙的主要特征

　　元宇宙的概念并非指代一項技術、應用或場景，而是代表了一種集成多項前沿技術的新型互聯網發展模式。與當前的數字生態相比，元宇宙有以下四個主要特征。

　　一是強化社交。元宇宙將應用于更多的社交場景，例如多人辦公協作、會議演示、虛擬演唱會、大型活動等，用戶可以在元宇宙平臺中進一步擺脫物理限制，將自己的想法直接轉化為數據、設計和產品雛形，并帶來實際產出。這意味著元宇宙中的社交是當前社交媒體的升級，將通過虛擬與現實結合的方式提供更多元的社交體驗。元宇宙的多數應用和商業模式均基于“強社交”概念，即通過用戶群體的充分互動提升虛擬空間體驗，通過該群體的交易和集體創新行為帶來商業價值。

　　二是“去中心化”。元宇宙將是首個基于“去中心化”理念開發的數字生態，不再依賴中心節點的企業、服務商或平臺。用戶將通過自主創新的方式由下而上地構建元宇宙的數字生態。區塊鏈、數字建模平臺等“去中心化”技術是元宇宙“去中心化”的技術架構基礎，這些技術能夠進一步增加用戶的數字權利，減少少數科技巨頭對接入、信息、個人數據和應用的限制。“去中心化”將使元宇宙的數字生態具有更強的韌性，即便其中一些渠道和信息受到限制或干擾，用戶也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獲取需要的資源，降低獲取資源的成本。

　　三是虛擬融合現實。基于大量提升用戶數字體驗的新信息技術，元宇宙可以讓用戶在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中無縫切換。元宇宙既將數字空間直接投射于現實世界，又將現實世界直接映射在虛擬空間。用戶可依靠仿真皮膚、數字氣味制造裝置體驗近似真實的觸感和嗅覺，模糊虛擬體驗和現實體驗之間的差別。借助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技術，元宇宙甚至可能創造出超越現實生活體驗的“超體驗”，從而讓用戶沉浸于元宇宙創造出的超自然時空。

　　四是永久保存，隨時調用。元宇宙在構建過程中將采用“語義網”技術，讓多數用戶創造的頁面和數據可為機器直接理解和調用。元宇宙采用區塊鏈將數據和知識產權穩定確權，經過確權的信息、數據和資產在理論上可以永久保存，超越技術演變和人類壽命的周期。這意味著用戶和機器可隨時調用數字記憶，形成更為完整的數字生命。

　　四個方面的潛在影響

　　元宇宙作為一種前沿數字經濟概念，對國際政治的影響尚未顯現。從元宇宙的技術與生態特征、其潛在應用領域以及可能帶來的經濟、政治、社會影響來看，元宇宙對于國際政治可能帶來以下四個方面的潛在影響。

　　一是繼續推動國際政治的數字化、虛擬化，改變國家間溝通、合作和競爭的范式。互聯網拓展了國家間信息溝通的渠道，建立了更為廣泛的國家間社會聯系，提升了公共外交和軟實力在國際政治中的地位。互聯網也產生了諸多新的國際合作、全球治理的領域和議題，例如跨境數據流動、網絡攻擊和網絡犯罪、數字經濟標準、信息基礎設施安全等。與此同時，互聯網和數字經濟也帶來了一系列國家間的競爭與矛盾。互聯網和數字經濟帶來的最突出的國際競爭，體現在對于網絡核心技術、全球互聯網關鍵基礎設施、網絡技術標準等戰略資源的爭奪，這些資源具有一定的稀缺性、不可替代性，甚至能夠轉化為對互聯網整體的影響力和話語權。相比以往國際政治主要爭奪的資源、人口、土地等，互聯網的戰略資源具有數字化和虛擬化特征，其邊界更模糊，也讓國際競爭變得更復雜。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由于元宇宙提倡更具沉浸式、互動式的數字體驗，追求更深度的虛擬社交，自然會加深國家間元宇宙用戶的溝通，在元宇宙中形成更緊密的跨國聯系。公共外交也將在元宇宙中具有更高的價值和社會影響力，政府和外交機構可以更直接地與海外僑民及他國民眾建立聯系和互動關系。一些國家已經意識到這一潛在價值，開始在元宇宙中設立“虛擬大使館”。其次，元宇宙也將帶來一些新的潛在合作領域和議題，例如，區塊鏈和加密貨幣的國際監管、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設備的國際標準和規則、針對元宇宙的青少年保護問題等。最后，元宇宙也可能帶來一些紛爭和矛盾。一旦元宇宙成為全球數字經濟發展的主流模式，圍繞元宇宙的數字資源、核心技術和技術標準也將成為各國競爭的重要目標。其中，人工智能芯片、元宇宙平臺、加密貨幣結算最有可能成為國際競爭的焦點。隨著元宇宙對現實社會的進一步滲透，世界各國將更加看重元宇宙關鍵技術的安全可靠性及國際競爭力，以確保在這場競爭中不受制于人。各國將有可能推出相應的競爭政策和本土保護政策，試圖在元宇宙的各個關鍵技術領域搶占先機，贏得產業競爭的主動權。

　　二是基于元宇宙形成新型國際政治意識形態。互聯網在推動全球化和國際信息流動的同時，也在意識形態領域產生深遠影響。網絡烏托邦主義、網絡行動主義、監視資本主義等意識形態的誕生與互聯網直接相關，并且與現有意識形態相結合，增強了一些激進思想的行動力，元宇宙也可能產生類似影響。從當前元宇宙的技術和生態特征看，其高沉浸、虛擬與現實融合、“去中心化”等特征最容易衍生出新的意識形態。這些新的意識形態或將形成更具實體化的社會組織及活動，甚至對各國政治生態帶來直接影響。一些新型意識形態或更加激進，具有更強的社會控制能力，對主流意識形態和傳統社會治理造成更為嚴峻的沖擊。

　　三是加速國際政治權力的分散，提升非國家行為體的國際影響力。互聯網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西方主流媒體、輿論領袖的影響力，使其可以利用渠道優勢在最短時間影響最為廣泛的國際受眾。科技公司、輿論領袖成為互聯網時代的主要受益者，其在國際政治中開始扮演更加突出的角色。元宇宙從技術設計上更強調“去中心化”，增加了用戶在渠道、權益、生態運營上的自由選擇。元宇宙是首個基于“去中心化”技術理念的數字生態，這一數字生態將進一步強化個體、非國家行為體在國際數字空間中的作用，弱化政府的干預和行政監管效果。元宇宙的數字生態可能更利于“本地化”，即數字生態更取決于本地用戶的喜好、需求和能力。元宇宙有可能促使用戶減少線下需求，進而沖擊基于國際分工建立的國家間數字關系的地位。元宇宙時代，用戶自發形成的非國家行為體數字關系，對國家間數字關系將有更強的反向塑造能力。在國際政治領域，元宇宙的“去中心化”將進一步推動國際政治的權力分散，對一般用戶提供更大賦能，增強其自身創新和變現的能力。科技公司、輿論領袖等非國家行為體將在元宇宙中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創新人才和技術精英也可能在元宇宙中發揮比當前更為重要的作用。

　　四是進一步凸顯網絡安全對國家安全的影響。互聯網時代讓網絡安全成為國際政治中的一個新議題，美國等主要西方發達國家已經將網絡安全作為國家安全的核心部分之一，其重要性與軍事安全、經濟安全齊平。網絡安全也開始成為不同國家間競爭博弈的重要領域，元宇宙將進一步強化這一態勢。由于元宇宙的高沉浸和虛擬現實融合的特征，網絡安全問題將更直接地轉化為現實的國家安全問題。深度偽造、網絡攻擊、網絡黑客等網絡安全問題將在元宇宙中產生更重大的影響，也將驅使各國采取措施加以應對，推動各國在元宇宙標準設計、生態建設上更為嚴格。這有可能讓不同國家的元宇宙出現分叉和分裂的局面，加大國家間數字空間的差異性。